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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规矩”学成

    一座无窗、十二时辰都全黑不见五指的暗房内。

    余笙笙衣衫褴褛,缩在一角。

    这个角落,能听到的各种恐怖声音比其它的位置要小一点点——这是她经过近三百个日夜摸索比较出来的。

    “吱呀”一声,一线日光如刀光劈入黑暗。

    她下意识想抬起手臂遮挡,抬到一半又赶紧放下。

    在角落转缩为跪,脊背笔直,双手交叠,额头抵在手背上。

    如刀的日光里,华丽大宫女裙摆轻扫,脚步都透着桀骜。

    声音清冷带着轻蔑,似刀背被弹响。

    “抬起头来。”

    余笙笙抬头,苍白的脸色如玉无暇,丝毫不掩惊艳。

    宫女眼中闪过厌恶,手指掐住她的下巴:“余笙笙,你虽为将军府之女,但自幼长在乡野,贱骨已成,皇后娘娘肯花费心血教导你,是你的福气。”

    “今日出别苑回将军府之后,记住,要遵守规矩,别让人说,这一年的规矩白学了,你丢脸不要紧,皇后娘娘的名声容不得半个污点。”

    “懂吗?”

    余笙笙苍白嘴唇轻启:“懂。”

    宫女手上力道收紧:“重说。”

    “回宋女官,奴懂了。”

    宫女嗤笑一声,手指一甩:“来人,拖出去,刷洗干净!”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闯进来,把余笙笙拖出暗房。

    半个时辰后,余笙笙被几个宫女嬷嬷送出别苑门外,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她把泪意忍下去,看向迎着她走来的苏夫人。

    她的生母。

    她在乡下像野草一样活着,父母动辄打骂凌虐,挣扎着活到十三岁,却在三年前被将军府告知,她本是将军府的小姐,当年将军夫人身边的婆子,因受罚心生嫉恨,用外面随便买来的女婴把她换走,扔到乡下老家虐养。

    而与她交换了人生的,原来将军府小姐苏知意,被如珠如宝地骄宠着养大,还随她的生父苏大将军出战,勇为先锋,被皇帝称赞将门虎女,已获封荣阳郡主。

    皇帝亲下的旨意,皇后亲自主持的封礼,已无可能更改。

    所以,余笙笙这个真正的将军府嫡小姐,只能对外宣称是苏夫人的外甥女,成为将军府的表小姐。

    即便如此,余笙笙心里也是欢喜的,她有了亲生父母,还有两个哥哥,这是她十三年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血亲。

    她极尽可能地乖巧,懂事,归家两年来,她拿出浑身本事想融入这个家,弥补以前的缺失。

    娘亲、两位兄长,甚至连荣阳郡主,除了没能给她真正的名分,对她都是不错的,让她以为,她已经彻底成为家中的一员。

    可,一年前的春猎,一支流箭惊了苏知意的马,以致她跌下马,摔伤腿,昏迷之际,苏知意身边的女侍卫不容分说从余笙笙的箭篓里抢过去一支箭,声称就是她那支箭伤人不成才惊了马。

    于是,哪怕她还没有来得及射出一箭,哪怕她求助解释,苏家人都一言未发,根本无需什么证据,她当场被认定为害苏知意的凶手,大哥亲自打断她能拉弓,会治伤病的右手,让她也“感同身受”;

    二哥亲自对她实施鞭刑,鞭鞭见血,让她牢牢记住这次错误;

    娘亲……娘亲在皇后提出要亲自替她教女儿规矩的时候,行大礼道谢。

    那日她带着一身伤,连苏府都没有来得及回,直接从围场被带走,关到皇后城外别苑,整整一年。

    整整一年,她的断骨错位、长好,背上鞭刑血肉模糊、结痂、留疤……都不曾有一个苏家人,她的血亲,来看过她。

    三百多个“学规矩”的日日夜夜,早就让她明白,她还是没有父母,没有哥哥的余笙笙。

    “笙笙!”苏夫人含泪上前,拉住她的手,“娘亲来接你回家,快随我上车吧!”

    余笙笙受伤的手臂被用力抓住,酸痛难当,忍不住拧眉,抽回手无力垂下。

    手疼,也不及拧起来的心疼。

    怎么会不疼呢?这毕竟是她盼了十三年的娘亲,用真心用热情爱过的娘亲啊!

    只是,她没力气再爱了,就像这只手,想抱,也抬不起来。

    她清冷的眸子也垂下,鸦青长睫遮住眼底凉意,后退两步恭敬行礼。

    “不敢劳烦姨母费心,我走回去即可。”

    苏夫人一怔——当初为了两全其美,对外说余笙笙是表亲,有外人当面时让她称呼为“姨母”。

    可眼下,没有外人啊。

    苏夫人眼泪涌得更凶:“笙笙,你……是不是还在怪娘亲?”

    扶着苏夫人的嬷嬷低声道:“小姐莫使小性怪夫人,夫人天不亮就起来,让婢女排队买了您爱吃的果子,就在车上,夫人哭了一路,眼睛实在吹不得风了。”

    苏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笙笙,你抬头看娘亲一眼……”

    余笙笙抬不了头,她被关在黑暗不见一丝光的暗室,出来乍见阳光,双目刺痛难忍。

    而她,也不想在苏家人面前落泪,无论因为什么。

    站在一片光芒里,她的心却像一处黑洞,破烂不堪,那些归家时的热切,两年对亲人的掏心掏肺,现在都穿洞而过,无光透风。

    “我步行即可,”余笙笙低声重复,转身兀自向前走。

    “笙笙……”苏夫人颤声呼唤,却无法叫住她。

    余笙笙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痛得裙下的腿都在忍不住颤抖。

    她脚上的鞋子乃是蜀锦做的鞋面,镶嵌东珠,厚底镂空,精巧绝伦。

    只有她自己知道,鞋中放了几枚细针,锋利的针尖朝上,每走一步都扎进她的肉里。

    让她步步受尽痛楚,却又不至于流太多的血。

    临出宫前,宋女官声音带笑地告诉她:“一年前你是被拖来的,这回就走着回去,好好数数一共多少步,回头也好禀报娘娘一声。”

    所以,她必须走回去。

    她在前面走,苏夫人被婆子扶上马车,在后面慢慢跟着,又哭了一路。

    余笙笙步步艰难,她一身锦衣华服,任谁路过都要看几眼,很快,就有人认出,这就是当年在围场射杀荣阳郡主不成,害得荣阳郡主落马受伤的恶毒表小姐。

    路人指指点点,惊扰了停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马车用寸木寸金的乌木制成,铜色圆钉铆实,黑色车帘,沉稳神秘。

    唯车帘掀起一角,流泄出一片锦绣红衣袖。

    “发生何事?”声音低冽清冷。

    “回指挥使,”车窗外的黑衣男子垂首,“是大将军府的表小姐回府。”

    “哦,”声音微长透着戏谑与冷漠,“是围场上那只替罪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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