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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八章 罗公子

    宁卫民此时的形容,那就跟动画片《济公斗蟋蟀》里的罗公子一样。

    看到济公变出的小蟋蟀咬跑了大公鸡。

    那是彻底的大脑爆炸,认知颠覆!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大,恨不能塞进一个鸡蛋去!

    康术德看他一眼,嘴角不禁抽了抽,才强忍住笑意。

    因为怕自己绷不住真笑出来,便不再看他。

    只把双目望向青天,摆出一副高人姿态,施以教训。

    “你是不是觉得我当年的运气也挺不错啊?可我要告诉你,运气这东西虚无缥缈,压根做不得数的。说你有你就有,说你没有也么有。因为说到底,干这行,魄力、知识、眼界才是根本。运气不过是这些东西局部的表象而已。甚至很可能只是假象。”

    “打鼓儿的必须得博学。否则见到宝贝也很可能误当成废品。打鼓儿的要是肚子里没真学问,见什么都怕‘打眼’,凡是不懂的货品皆不敢收,那老天爷送到手的发财机会也会错失的。打鼓的要是没有求知欲,不求甚解,就指着走运了,浑浑噩噩混日子。那样也就没有运气可言了。”

    “你还别不信,我再跟你说点过去的事吧。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国家光复,这知道吧?之后的几个月,京城的日本人就跟被烧了窝的马蜂似的,全急着要撤退归国,忙和得团团转。因为船票紧张,又不等人,他们走得很匆忙。许多东西只能低价销售,这无疑造成了短期内旧货业的黄金期,让全城打小鼓的都跟着发了财。”

    “甚至有许多一时卖不出去的东西,日本人只能堆在街门口,上面写着‘自由持取’的白条子。‘自由持取’是日本话,用咱们的话说就是‘随便拿’。当时许多日本人居住过的胡同,都有老百姓来‘捡洋落儿’,大家是真没少占这种便宜。”

    “我那个时候,当然是最开心的一个。首先能挺起腰杆儿做人了,看着过去趾高气扬的日本人如过街老鼠,变得惶惶不可终日,解气。其次,也确实赚钱啊。每天生意多得忙不过来,那段时间我专跑日本人的驻地,无时无刻都在割日本人的肉。谁让他们战败了,急不可耐的想逃回去呢?敲日本人的丧门鼓,不缺德,反而心安理得。”

    “我要去得早了,赶上日本人正在变卖家底儿,就连懵带诈。往往能以三瓜俩枣,一壶醋的价钱买到极好的东西。如去的晚了,即使日本人已经走了,差不多也总能捡点什么,不至于空手而归。”

    “我那时候白捡过一摞写着‘有田烧’的大盘子。那是日本有名的瓷窑,就跟咱们的景德镇似的。还‘持取’了两把理发的推子,同样是日本货。嚓嚓嚓,推起头发很快,一点不夹头发。但最挣钱的一回,是我参与一个日本贸易商社的现场拍卖会。纯粹凭眼界和见识,赚了一笔大钱。”

    “当时这个商社为了清仓甩卖,一下召集了好几位比较有实力的旧货商来看货。宋先生也接到了邀请。但因当天他另有别的要事去谈,只好临时委派我代表他出席。应该说,这个日本商社还是挺精明的,想要让我们彼此竞争,卖个好价。可他们错在了错判了形势,以及不通咱们的国情了。”

    “要知道,过去各行各业都有行会管着呢,怎么经营都有基本的规矩。谁不能违反,否则必定招致行会惩戒。那后果可比今天被工商部门罚点款严重多了,弄不好就没法干了。原本呢,打鼓儿的就有行规,同行必须‘抱团儿’,一致对付货主。所以日本人想让我们彼此竞争,互相掐架,那是打错了算盘。”

    “何况当时可做的生意太多了,根本就忙乎不过来,也压根犯不着同行之间彼此斗心眼儿啊。结果现场就弄得日本人特别尴尬。一件货物拿出来,价格全是倒着叫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第一个人叫价,一定会是最高的,其余者都是越叫越低。给价绝不高于前者,用这种办法逼着日本人只能卖给第一个叫价的人。”

    “至于买到货的人,下次也绝不率先再开口,会把买货机会让给旁人。就这么着,以资历老者为先,年轻者为后,每个人都要轮上一遍,才会按照这种顺序重新开始。”

    “即使有大宗的,明显丰厚赚头的商品,也打不起来。遇到这种情况,哪怕人人都想要,同业间照样有默契。只要一人开口,其余有意争夺的人便一概不会出价了。争就是不争,这就是大家给出态度的暗号。”

    “那率先叫价之人就会明白自己不能独吞,随后便口称资金不够,现场与同行们协商,如何共同出资拿下。仍然是按资历出资,按比例分配。既和气又客气,和睦极了。唯独日本人大失所望,垂头丧气。注定闹个灰头土脸。”

    “那天拍卖会的现场,由于我是最年轻的一个,自然好处也是分到最少的。这原本无可厚非。但偏偏有一批冷门儿的新货压根没人要,结果让我捡了个大漏儿,占了便宜。那是一批有关自然科学的模型、仪器之类的教具和陈列品。还有一些与矿物有关的标本,什么方铜矿啊,菱亚铅矿啊。”

    “当时,尽管日本人在现场大力鼓吹,‘这个大大的好,大大的发财的有’,盼着旧货商出资购买。可现场的旧货商们全都只当个笑话看,根本无人置信。都怕砸手里,自然无人出价。连一毛钱也不愿意花。只有我,因为曾经卖过紫金酒杯给燕京大学的严教授,和宋先生一起去过燕京大学,见识过实验室里的这些东西。知道这些玩意价值不菲,大学里短缺得很,才会果断拿下。”

    “就这样,我算是发了横财了。这批货,我以一千大洋买下。后来通过严教授,转卖给燕京大学,挣了两万多大洋。可以说是我平生做过的最甜的生意,也是最大宗的生意,我甚至比当天其他所有旧货商赚的都多。你来说说,这是运气吗?还是知识、眼界和魄力?”

    “所以我得说啊,还真的多亏当年,我从俄罗斯女人手里买下来那两个酒杯,那笔生意既给了我见识,也给了我资本,还让我从中有了经验,懂得了许多知识。要没有那前一回,我也赚不到这后一回的钱。今天同样看不出这两个西洋棋子的蹊跷。”

    “更何况话说回来了,要不是趁着日本投降,我在短时间迅速发了洋财。1946年的时候,我又怎么可能拿得出钱来,把马家花园买下来?没有马家花园,你又从何处去弄这两只铜鹤来啊。那你来说说,今天这是你的运气吗?你这么嘚瑟,好意思的嘛。还碰着死耗子的瞎猫也是好猫!自大一点就是‘臭’啊。我都懒得敲打你……”

    宁卫民被彻底问住了,傻眼了。

    刚才悠然自得,洋洋得意的劲头,全飞没了,散尽了。

    此时的他,无疑又神还原了那动画片末了的场景——唱个歌儿笑哈哈,罗公子变成了大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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