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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生命中的光与血(今天的4800)

    “do/mi/sol——————”

    少年少女们的嗓音犹如天籁,明亮的c大三和弦仍在教室内回荡。

    有什么东西从心中绽放了出来。

    越来越多的人,肩膀或手臂开始出现了微微颤抖。

    他们仍在开口吟唱,但接二连三的闭上了双眼,并将脸庞微微扬起。

    很久没有看向蓝天了,尽管这座城市难寻蓝天,这个教室头顶也没有天空,但他们觉得自己正在面对阳光。

    不,自己作为发声者,是阳光的一部分。

    “小伙子小姑娘们,你们的气息出奇地长而稳定。”范宁朗声开口,示意大家停下喘口气。

    他们合上嘴,睁开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啊...

    这,就是合唱吗?...

    怀揣着一包行李,来到这个陌生而高贵的场所,面对未知的生活,未知的命运,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人的生命只剩下几年。

    而且这里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他们忐忑、自卑、彼此间疏离而戒备。

    可现在,他们很多人互相之间,笑了。

    坦诚、放松、友好而温暖的微笑。

    因为一个合作的c大三和弦。

    他们正在回味着刚刚的感觉,每个人都意犹未尽。

    “游戏继续。”范宁笑道,“介不介意加一点难度?很小很小的一点点。”

    孩子们露出渴望的表情,下意识地点头,但听到范宁说要增加难度,又暗自将拳头握紧。

    “听我唱。”范宁再次指示左侧区域,“do,do,xi,do。”

    好吧,变化也太简单了,仅仅新增一个音,仅仅低了半度。

    他们松了口气,跟着重复。

    “还是拖长,但别拖那么长,看我的示意——”范宁重新示范并挥手,每一个音拖了四拍,“do、二、三、四;do、二、三、四;xi、二、三、四;do、二、三、四。”

    孩子们再度开口:“do——do——xi——do——”

    轻而易举的模彷,就是略微有点单调。

    “嘿,你们。”范宁朝中间区域招了招手,“mi,mi,re,mi。”

    “mi——mi——re——mi——”

    “归你们了。”范宁看向右边,“sol,la,sol,sol,记住了,你们的变化在第二个。”

    “sol——la——sol——sol——”

    “棒极。”范宁愉快地笑出声,“现在,老规矩,给你们一点强化记忆和防他人干扰的时间,如此少的变化,我想不用加时吧?还是十秒。”

    孩子们带着期待感点头,刚刚的感觉已是那么美妙,这次又会出来怎样的声音呢?

    “三、二、一、零!”

    “do/mi/sol——”“do/mi/la——”“xi/re/sol——”“do/mi/sol——”

    一个简单的1-4-5-1(主-下属-属-主)进行框架。当然范宁略微作了修改,用同为下属功能的6级替换4级,变成了更柔和的1-6-5-1,然后中间两个和弦又用上了第一转位,这让孩子们的旋律线平滑易记,只用改变一个音符。

    在范宁灵感丝线的牵引下,明朗的色彩开始流淌,光影缓缓旋转,在短暂而简单的错位后回归原点。

    孩子们情绪体和星灵体的波动,在范宁的灵觉感知之下一览无余。

    总体而言是温暖而久违的感动,但每个层次又略有区别:唱低音do和xi的人感受到了自己的深沉与康慨,因为他们贡献着色彩的根基;中间mi和re音的发声者体会的是慰藉与安宁,就像一个刚出世的孩子那般躺在母亲温暖的臂弯;而歌唱上方sol和la旋律音的少年少女们,则在一片被托举的高空亲手打开窗灵,为大家带去阳光和微风。

    4个和弦,4小节16拍,旁听的合唱指挥克拉克和钢琴伴奏尹丽莎白,不由得在这种舒适的音场中眯起了眼睛。

    合唱真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啊,当这些声音响起时,就连教室内冷冰冰的桌子板凳都变得美妙了。

    当他们结束这一轮合唱后,感觉心脏正在深沉而有力地搏动,眼里的彷徨和悲愁消失了,他们更加真诚而愉快地微笑,对着范宁微笑,对着身边人微笑。

    “游戏的最后一轮。”范宁故意皱起眉头,“嗯,接下来可能得稍微花点时间,主要看你们的配合默不默契了。”

    ...默不默契?少年少女们互相看了看。

    我们当然很棒了,刚刚那些美妙的声音,不就是我们配合出来的吗?

    他们的眼神中流露出“加油”的鼓励意味。

    “hmm-hmm...”范宁哼出一支常见的旋律,“至少会哼一段的同学请举手。”

    这是一支舒缓、轻柔,在提欧来恩北方传唱甚广的民歌。

    起初只有一两个人举手,其余人带着习惯性的唯唯诺诺与犹豫自卑,但他们想到刚才的美妙感觉与互相认可的眼神,终于也接二连三地跟着举手。

    “那就前十位举手的人。”范宁说道,“请大家和他们换个位置,让他们暂时坐到中间前几排来。”

    他们在范宁的示意下,用元音a齐齐哼唱了一遍,音准和节奏总体令人满意,男女相差一个八度。

    “现在,大家先集体跟着我唱音阶,但多一个要求:请看我的手势,并跟着我学。”

    “do。”范宁开口,同时伸出右手,做出一个握拳的手势。

    “do——”孩子们跟着模彷。

    “re。”范宁右拳打开,五指并拢,指尖朝着斜上方。

    “re——”

    “mi——”五指并拢,掌心朝下。“fa——”四指握拳,大拇指朝下。“sol——”五指并拢,掌心左侧。“la——”五指虚握。“xi——”食指斜向上伸出。“do——”回归握拳。

    范宁带着大家将音阶上下走了四五遍,直到这套音名手势被完全记熟。

    学生合唱指挥克拉克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钢琴前的绿裙少女尹丽莎白却是疑惑歪头思考。

    范宁教授为什么不用钢琴上课,也不教他们学习五线谱呢?

    “很好。”范宁赞许点头,“那么,前排哼唱民歌的同学们,请你们先试试能不能跟着自己的手势去唱...”

    “至于在左中右区域的大家,还是各自跟着我记一组音,但这次有8个,请大家以手势配合...”

    在范宁的灵感传输下,三个五分钟后,随着范宁手中预备拍下落,一支长度仅有8小节、节奏舒缓方正的四声部合唱片段在教室内响起。

    “do/mi/sol——”“xi/re/sol——”“la/do/mi——”“sol/xi/mi——”“fa/la/do——”“mi/sol/do——”“re/sol/xi——”“do/mi/do——”

    一列在前世被称作“卡农进行”的实用和声列(15634145),在人声吟唱中却带上了几分神圣的庄严行进感。范宁依旧作了转位处理,让各声部线条得以级进得更加平滑易记,在这样三个声部构成的柱式和弦之上,是一支摇曳着温情和暖风的怀旧歌谣。

    两名优秀的专业生则看到了更多的东西,当每个声部群体有人快不记得下一个音符是什么时,身旁人的手势让他得以记起并跟上,而自己清晰记得的片段,又用手势提示了他人...也有更危险的意外,但是,台上的范宁还有两只手。

    “从最初算起也就半小时的时间,没有任何理论基础,仅仅唱歌有点天赋的50多人,四声部的配合演绎,第一遍合唱,直接顺了下来?”克拉克惊呆了。

    要知道合唱和独唱并不是一回事,有很多嗓音条件和音感不错,平常唱歌唱得天花乱坠的人士,一和别人同时演唱不同的音高或节奏,就被带偏了。

    合唱也和齐唱不一样,齐唱的意思是所有人唱同一条旋律,有时男女相差一个八度,本质上和独唱的音乐素材是一样的。

    而这里是四个声部。

    克拉克自然听出了很多瑕疵,还有很多切换和弦时后知后觉进入的声音,但偏偏就没有乱套,没有中断,就这么有惊无险地顺下来了。

    “你们真的太可爱了。”8小节结束,范宁由衷地赞许道。

    可爱?好几位少年少女听闻这句鼓励表扬后怔怔出神。

    从稍大一点的记事时光开始,他们的生活中就充斥着千篇一律的劳动、疲乏、困倦,充斥工厂主与领班的呵斥与威胁、生活则是遍布繁重的家务农忙、债务疾病、衣食算计、兄弟姐妹的夭折以及父母的眼泪、抱怨和责骂。

    活在这个世上,还能被说可爱的吗?

    人,不就是机器的燃料或土壤的养料吗?

    脑海中回响的音乐浸润着枯萎的精神园地,委屈似有了倾诉的地方,眼角湿润,鼻尖发酸。光线浸润着空气,滴落在脸庞,流淌于皮肤,灰白世界滤镜被移走,一切恢复了其该有的斑斓色彩。

    “我刚刚开了个头,从现在开始,你们按照这个上面的内容,对他们进行教学,陆续还会有两三个音院同学来帮助你们...上面的八个单元,约一周一个,直至新年前夕,每完整一个单元我会来验收一次成果,平时我也会经常过来。”

    范宁给克拉克和尹丽莎白两人递过去两本教材。

    是印刷物,但来源于范宁亲自手写,比之前的《和声学导论》讲义要厚。

    这本倾注了范宁大量精力的教材,来自于前世的“柯达尹教学法”体系。

    克拉克和尹丽莎白凑着翻阅交谈,越看越觉得惊奇。

    范宁教授编的这本合唱教材,前面竟然一大半都没有五线谱,也没有钢琴伴奏!

    这完全颠覆了学院派的教育常识!

    五线谱直到第六单元才出现,钢琴伴奏直到第七单元才出现,而第八单元,直接就是一首作品,似乎是他们没见过的新作,不清楚是纯合唱作品,还是什么片段,它需要用到男声三重唱、女声三重唱和一个大型合唱团。

    难道是为新年音乐会准备的作品?

    “范宁教授,为什么不让他们从五线谱开始学起呀?”尹丽莎白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范宁看了一眼怀表,然后澹笑着问她:“从我进门到现在共过去了33分钟,如果是去学五线谱,你想想...”

    “他们肯定达不成刚刚的合唱效果。”尹丽莎白恍然大悟。

    “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范宁摇头,压低声音,“结果是,他们会步履维艰,会望而却步,会感受不到快乐,会让原本就自卑的心更加冰封。”

    “孩子们最容易受感动,他们比我们更能够去理解每一位伟大艺术家,哪怕是由于恶劣的生活或家庭环境的影响,已走向了叛逆阶段的孩子们,艺术也是指引他们摆脱困境的,最有希望的救助手段...”

    “但尹丽莎白,他们和你不一样。他们自幼就生长在一片枯萎的精神园地,那里终日干旱,不见阳光,只有灵性中一丝残存的火花在苟延残喘...”

    “他们没有循循善诱的老师,只有粗暴的家长与虎视眈眈的生产线监工,他们不曾学习艺术、逻辑与神学,不曾畅游帝国的每一寸领土,在历史与人文的熏陶中成长...”

    “在我与他们的接触中,发现很多人思维和语言都成问题,稍稍复杂的感受就无法表达,也不知道该怎么发表长篇幅的观点,甚至很多女孩子只会日常的听说读写和简单的四则运算...若按不幸的说法,他们太晚了,他们早应该接触到这些美好的东西。”

    尹丽莎白乖巧点头:“所以您编制了这套与众不同的教学法,先让他们补习听感,拾起自信,收获朴素的快乐,将五线谱放到之后学习是为了降低难度。”

    有良好修养和道德教育的她能听明白这些道理。

    但她低估了“柯达尹教育法”的强大之处。

    也不明白这种教学方式背后的真正原理。

    作为匈牙利着名的音乐教育家,他创立的这套方法,虽然在范宁国家的普及程度有限,但在欧洲很多国家音乐教育体系的地位极为重要。

    在前期,它通过科学的符合人性的手法,激起所有人都具备的爱乐和歌唱本能,在快乐的体验中,建立起扎实的听-记-唱实践基本功...

    是的,它利用的是人的本能,不管受教育程度有多么低下都潜藏着的音乐本能。

    一旦时机成熟,再倒推回五线谱和其他乐理知识,这时学习者的音乐水平,会突然呈现井喷式的爆发增长!

    甚至学有余力或有条件的人,再去进修一门乐器,同样是效果一日千里!

    与之对应的,是它需要精心的投入,也对老师的水平提出了较高较特殊的要求,但它前期不需要借助钢琴,也不需要借助五线谱,只需要一把音叉,就可以从学龄前儿童开始,一直教到走上专业道路。

    唯一的“缺点”或许是对考级没什么用。

    当然,更多的受“柯达尹教学法”影响的人并未走上专业道路,但这些孩子们在听与唱中慢慢成长,小学低年级已能一对一地表演无伴奏轮唱,高年级则可开始简单的二、三部无伴奏合唱,到了中学阶段,拿起乐谱就能开始四声部合唱,音乐成为了伴随他们一生的修养和财富。

    “你们要知道——”范宁眼神飘远,语速变得缓慢而有力。

    “音乐是每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权利,而不是某些音乐天才或上流社会的特权,这里既包括‘学习音乐’的权利,也包括从‘真正的音乐’中感受快乐的权利...”

    “但这个世界阶层有别,有些人究其一生,注定无法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钢琴,也无法体会被音乐家们言传身教是什么感觉,这么简单的一个c大三和弦合唱,明明是每个孩子都应该拥有的洗礼,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体验过一次,根本不知道它有多么美妙...”

    他的目光从两位音院学生脸上移开,看向台下一片殷切渴盼的少年少女:“很遗憾,乐器是一种商品,乐器有价,但幸运的是,最好的乐器永远都是你们的嗓子,它自由自在、天生易近、直抵心灵...它能让你们从日复一日的泥泞劳作或机械轰鸣声中抽身,将自己置于音符的共鸣和运动中寻得片刻慰藉,还能让更刻苦努力的你们,走入那些曾被认为是‘高贵’或‘无法配得上’的金色厅堂...”

    “你们在这里所听的音乐,所学的知识,所合唱的每一支歌,所收获的每一种感动,将会永远铭记于心,无论你们贫穷还是富有,无论你们余生漫长,还是已经时日无多...”

    “它们将成为你们生命中的光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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