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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雀掠影焚天火 第十七章:皇宫下的背影

    阴暗的阁楼里,宋侧握着一个一尺多长、篆刻满铭文的铜杵,快步走过皇宫幽暗的廊道。

    因为取杵之时,皇帝屏退众人,所以此刻外面的喧闹一时间还未来到这里。

    因为他没有皇血的缘故,那杵已将掌心灼烧得红肿,只是宋侧依旧紧握着,神色平静得近乎淡漠。

    他想起了方才皇帝看着自己震惊而慌张的模样,不由地笑了笑。

    “当了十多年国君,空学了些粗浅的帝王心术,没一点长进。”

    他嘴角冷冷地勾起,一切进行得还算顺利,倒是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血光。

    他按着早已推算过无数次的路线,朝着皇宫的后方走去。

    行走了数十步之后,他从襟袍中摸出一个圆环,那环上面挂着四把钥匙,这些钥匙可以打开通往后方殿门必经之路上的锁。

    今天清晨,他借着迎接仙人的名义,便在外城从暗卫手中悄无声息地接过了这些钥匙。

    那时他看着这些已然复刻好的钥匙,才明白这件事原来已暗中筹划了许久。

    只是那个年轻的陛下始终浑然不知。

    只要无人阻拦,接下来的道路对于他来说便是畅通无阻。

    直到他越过了第一扇门,混乱的声音才终于从后方响起。

    “宋侧!你既无皇血,夺这焚火杵有害无益,别发疯了!”

    “陛下仁厚,此刻回头,尚有余地。”

    身后传来了浑厚的声音,说话之人与自己相隔尚有很大一段距离,只是内功深厚,传到了耳中。

    宋侧不为所动,走过幽阁,打开一扇门,通过之后反手将其拴上。

    那些高手很多虽是皇宫的暗卫,但论对于这宫殿构造的熟悉,都不如他,这宫中许多暗门暗道设计精巧,恐怕连皇帝都不算清楚。

    那大门之后,追杀声遥遥地传来。

    宋侧快步走过这条廊道,廊道的尽头是一间屋阁,他打开屋门,然后快而精准地数了下地板的顺序,用焚火杵的尖端翘起了某块地板,走进了其中的暗道。

    而此刻,皇帝正瘫坐雨中,几位宫女簇拥过来,将他从地上扶起,小心翼翼地搀入殿中。

    龙袍被雨水淋湿,皇帝容颜苍白,口中喃喃自语着。

    对于宋侧,他一直是信任有加,他为何要反自己?难道只是因为朕让他去拔了一次杵?

    不可能……难道说……

    皇帝扶着额头,只觉得脑袋一直疼痛,他跌跌撞撞起身,一把推开宫女,大喊道:“来人啊,把宋侧抓过来,朕要亲自审他!”

    宫女连声道:“回禀陛下,禁卫高手已然去捉拿,那反贼并无武功,应该很快便能缉拿。”

    看护皇帝的高手也道:“宋侧莫非是某位亲王的私生子?要不然没有皇血怎能驱动那物?”

    皇帝怔了怔,随后连连摇头道:“不……不,宋侧,宋侧不可能,他一定是顺从于谁……”

    “会是谁……”

    皇帝抱着头,神色痛苦:“那些高手平时不是说的一个比一个厉害吗?如今怎么都是酒囊饭袋,一个宋侧这么久也擒不住?”

    皇帝大口地喘着气,那种被人背叛的痛苦压迫着他的心脏,他眼睛微红,愤怒至极:“废物……你们抓不住,朕自己去抓!”

    年轻的帝王声音嘶哑着直起身子,向着宫殿外面走去。

    宫女想要阻拦,一位闻声而来的大臣却是压了压手,示意他们都别动了。

    皇帝再次走到了宫门外,他转过身,身后那些原本看着自己的人或低头或移开视线,整个宫殿中似都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声。

    皇帝终于清醒了几分,他冷笑了一声,衣袖飘荡,道:“你们……不会也要叛朕吧?”

    那臣子叹息道:“臣等只是希望陛下可以冷静,如今皇城内忧外患,我们绝不可自乱阵脚,那宋侧虽拿了焚火杵,但绝对走不远,陛下不该如此惊慌的。”

    皇帝看着他,怒道:“若那杵落入其他人手中……若那杵落入朕的某位弟弟或叔叔手里……唉,早该将他们杀绝的。”

    禁卫答道:“今日戒备极其森严,皇宫附近绝对没有其他人。”

    皇帝冷笑道:“那宋侧此举为何?他是傻子吗?”

    皇宫中再没有人应答。

    皇帝看着外面的大雨,雷电惊起的光打在他的脸上,照得一片惨白,接踵而来的雷声里,皇帝的呢喃声弱不可闻。

    “你们可知道那朱雀焚火杵究竟意味着什么?你们可知道……这皇城底下有什么?若是将朕逼急了,朕便将那个东西放出来,到时候什么瑨国荣国,我赵……要与南州共亡!”

    雷声消逝,他的后半段话便清晰地回响在宫中。

    他忽然发现,所有人都看着他,哪怕是宫女,也怯生生地抬起头。

    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哪怕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也不该说这种话的。

    他想要说些什么弥补自己的威严,但是那一瞬,他的脑海中有灵光闪过。

    “老妖怪……皇宫戒备森严……”他忽然大喊道:“谁说戒备森严?那里,那里就没有任何兵卫把守!”

    “陛下说的是……”

    “正殿后面有口井!”皇帝篡紧了拳头:“那里可有人设防?”

    其余人愈发不解,“陛下是说正皇道上那口井?”

    “便是那个!”皇帝斩钉截铁道。

    那大臣哑然失笑:“那井便在路当中,日日有这么多人从旁经过,哪有什么怪异之处?”

    皇帝恢复了冷静,他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你们知道个什么?来人!随我去捉拿宋侧。”

    ……

    ……

    皇宫的后门打开,两个杵戟而立的侍卫先是紧张地摆出对敌的姿态,随后撤了回去,恭敬道:“宋大人。”

    混乱还未传至这边,他们并不知道宋侧已然是皇宫中掘地三尺寻找的罪人。

    宋侧点了点头,向着前方走去。

    其中一个侍卫看着他,皱起了眉头:“宋大人此去何处?为何会从这里出来?”

    宋侧随便答了一声:“陛下交待了些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宋大人,需要为您打伞吗?”

    宋侧摆了摆手:“不必,继续守岗,莫要多言。”

    那侍卫连忙噤声,另一人却注意到了他的手,小声嘀咕道:“你看……宋大人手中拿的是什么?”

    那人压低了声音,“应该是皇宫的重宝吧……”

    “不对啊,这扇门已许多年没有打开,当年统领交待过我们,这只有陛下持宫中的无上贵器才能打开,宋大人怎么……”

    “该不会有变?”另一个的神色立刻变了。

    宋侧对于他们小声的交谈置若罔闻,三言两语之间,已然远远地走去,一直到那道路中间的古井处停下。

    为防止宫女失足,那井井口很高,还围有玉栅栏,因为这里距离长香殿很近,所以宫里的妃子们时常会来挑水,几十年也相安无事。

    这口井看上去可以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一些。

    这位平日里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宋大人神色无比肃然,他在井边跪了下来,雨水浸透双膝,手中的铜杵双手奉上。

    那两个侍卫终于察觉到不对,正当他们要去宋侧那边看看他究竟搞什么名堂时,皇宫的侧边,马蹄声如雨水般惊响。

    宋侧抬起了头,视线越过茫茫秋雨,看着那一队赶来的人马,微有诧异。

    为首的皇帝一身龙袍,见到宋侧之后,他拍手称快,翻身下马,怒视宋侧:“好啊,你果然在这里!”

    “陛下果然英明神断。”有人附和。

    皇帝厉声道:“别废话,赶紧替朕将他拿下!”

    紧随其后的人马很快围了上去。

    皇帝冷笑着看着他,道:“宋侧,你究竟是听命于谁?呵,让朕猜猜,赵世秋武艺虽高,但此刻远在岷城,赵安虽有智才,朕始终派人盯着,并无情报传来,赵石松是朕叔叔,自小待我很好,且也向朕承诺做一个富贵王爷……朕愈发好奇,你等的人究竟是谁?”

    宋侧看着他,笑了笑:“陛下能猜到臣来此,看来还不算傻。”

    皇帝皱眉,瞳孔中喷薄怒气:“杀了他,夺回朱雀焚火杵,你要等的人,朕替你等!”

    无人动手。

    皇帝转过身看着他们,不解而愤怒道:“怎么?你们也要反?”

    “哎,赵复……”

    秋雨如豆,哒哒的砸落凡间,激起一片嘈杂声响。

    一个声音忽然想起,很清很浅,但那一刻皇帝却觉得自己听不到雨声了,他木然地转过身,看见那古井的井缘,不知何时坐了一位黑裙绝美的少女,她正幽幽地看着自己,轻轻地晃着裙下露出了一小截白暂的腿儿,细美的眉目间,笑容柔和。

    “赵复,很小的时候我便说你是蠢货,如今看来,当时的话确实伤到你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直喜欢自作聪明。比起你那两个弟弟,你除了生得早了些,还有什么能耐?”

    少女平静地说着,语气没太大波澜,不似质问也不似责骂,只是闲来一叙。

    皇帝看着她,恍然又想起许多年前,他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小女孩,用一种天真而无辜的语气说自己蠢。

    他始终告诉自己,这位妹妹虽号称神子的女儿,但还小不懂事,且童言无忌怎么能当真?

    直到这一刻,他发现这么多年,他原来一直当真了,他始终想要证明,证明自己不比父王,也不比那两个弟弟差半分。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犹自不解:“赵襄儿……你不是在国师府吗?怎么……”

    他忽然想起了那口井的传说,心底也骂了一句自己蠢。这些年他对于父王临终时告诉自己的秘密,一直将信将疑,此刻想来,那些应该也不是父王将死时的胡言乱语。

    赵襄儿对他眨了眨眼,好似在说这皇宫哪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宋侧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苦笑道:“殿下,臣拿着这个,吃力的很啊。”

    赵襄儿冷哼道:“二十多天前,你没能救得我娘亲,此刻让你多跪一会又怎么了?”

    宋侧叹了口气:“是,殿下。”

    皇帝依然不明白,“宋侧究竟是何时效忠你的?难道你们之前都是在演戏?”

    宋侧道:“陛下你错了,这么多年,我从未叛过娘娘,先前你们围杀乾玉宫,我也只是有心无力罢了,如今殿下回来,自当效忠殿下。”

    皇帝道:“朕派人盯你,巫主派你盯你,竟还是盯不住,此事如此周密,你们究竟何时开始密谋的?”

    宋侧答道:“数天前,小将军府,殿下曾经来过,临走之时,众目睽睽之下,她替我理了理衣襟。”

    那时,她将一张字条贴在了自己襟下。

    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襄儿看着被大雨浇透的落魄帝王,微笑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皇帝看着她,道:“你不会不知,唯有皇血可以驱动此杵,莫非你真是父王的私生女?”

    “皇血啊……”赵襄儿眨了眨眼,她终究从宋侧手中接过了朱雀焚火杵,握在掌心,目光注视着焚火杵的尖端,道:“你可知道什么是皇血?”

    皇帝一愣,他没想到赵襄儿会有此问,他道:“皇血自然是我赵王室开国起传承下的血脉。”

    赵襄儿轻轻摇头,以焚火杵的尖端划过自己掌心,鲜血流出,滴在那铜杵上,那血滴在光滑的杵面之后,竟渗透了进去,接着,那铜杵亮了起来,每一个铭文都透着猩红的光,仿佛那是一个迷你的中空铜炉,其中的炭火被她的鲜血点燃。

    皇帝目瞪口呆:“这……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

    赵襄儿看着手中的杵,满意地笑了笑,她望向了皇帝,平静道:“皇血是仙人赏赐你们赵家的血,我是仙人的女儿,皇血当然便是我的血。”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皆震惊无语,唯有宋侧叩拜了下去,他终于消除了心中最后的疑虑,心悦诚服。

    皇帝踉跄后退,颤抖地指着她:“你……娘娘难道真的是……我们杀了……”

    皇帝捂着自己的心口,语无伦次。

    赵襄儿握着燃烧着的焚火杵走了下来,她的背后,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对燃焰的羽翼,漫天大雨落在她的身边皆被蒸成茫茫白气,再没有一滴可以落到她的身上。

    “先帝当初早有废你的打算,只是心仁……”她走过皇帝的身边,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淡然地叹息道:“这赵国,本就是娘亲暂借给你们的,如今国厄当头,你既无能为力,我便代她收回了,赵复,去你的长香殿好生歇息吧,别来烦我。”

    大雨中他们擦身而过,皇帝失魂落魄地立在原地,一身明黄色的衣袍在风吹雨打中愈显悲凉。

    赵襄儿停下脚步,看着那些尚立在雨中的众人,问:“你们呢?”

    几乎所有人都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

    此刻没有残阳只有大雨,少女的衣裙也不见血。

    但人们皆不由自主地分开了一条道路。

    赵襄儿自人群中经过,向着宫中走去。

    “宋侧愿永随殿下之侧。”宋侧高呼一声,额头叩地,重重一拜。

    那一幕像是霜风吹杀百草,面朝着少女背影的人们,芦苇般齐齐倾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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