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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6:启国灭(上)【求月票】

    “啊——”

    夜深时分,伤兵营仍是灯火通明。

    军医辗转各个营帐,时不时对照医案查看伤口,照顾伤患的医兵也尽量减轻动静。空气中除了帐外篝火堆不时发出的哔啵声,便只剩夜巡士兵脚步声:“陈医队在吗?”

    帐外有个医兵往帐内探头探脑。

    被唤名的军医简单交代注意事项,这才随那名医兵而去。她压低声问:“何事?”

    视线落在医兵手臂上的布带,一眼认出对方是哪个营帐的:“是那名女君醒了?”

    她口中的“女君”正是主公亲自吩咐照顾的女子,截了一条右腿,内脏出血,全身有多处骨折。这些伤势连一些体格健壮的兵士都扛不住,更别说是普通庶人了。主公将此人放在她负责的医区治疗,她自然不能掉以轻心。

    遂让医兵格外照顾,一有问题立刻上报。

    “似是梦魇了,身体一直在挣扎。”

    其他伤口崩裂不致命,截肢部位还没愈合利索呢。医兵让人将她捆在简易门板制成的病床上,匆匆过来找医队。医队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醒来,毫无血色的脸上溢满惊恐,精神紧绷,浑身上下写满对周遭环境的抗拒。

    直到看到医队过来,眼神才有了点变化。

    医队弯下腰问道:“可有哪里不适?”

    “你们为什么捆着我?”

    “你梦魇了,担心你挣扎动作太大会崩裂伤口。”医队将烛火放得近一些,烛光驱散阴暗,将她本就慈祥面庞衬得更温柔无害。医队能明显感觉到女子呼吸都放松些许。

    女子怔了怔,努力消化这些信息。

    听医队提及“梦魇”二字,她不受控制想起那个混乱、恐怖又诡诞的惊悚噩梦。

    她梦到自己还在难民人群中,身后有无数双漆黑的手推搡她、拖拽她、拨弄她……源源不断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她的身躯,皮囊下的五脏六腑也被黑手揉搓着……她无法逃脱,手脚动弹不得,跟木偶一样被人群夹在中间,被动往前飘。在她视野前方——

    无数人影铁青着一张毫无生气的脸。

    定睛细看,她惊出一身冷汗。

    那分明是一具具被挤压在一起的尸体!

    强烈刺激让她睁开了眼。

    身体上的剧痛还抵不上置身陌生环境的恐惧——她不知道该庆幸自己还活着,还是绝望自己居然还活着。攀升顶点的恐惧在看到那名陌生女子的时候,又悄悄滑落些许。

    鼓噪的心脏终于不那么疼了。

    她想问这些人是谁,但又胆怯咽了回去。

    医队见她情绪还算稳定,便给她做了个全面检查,无甚大问题,还不忘转述主公离去前的叮嘱:“主公说她砍了你的腿才保住你性命,不过你放心,残缺只是暂时的。待你气血养得差不多了,你的腿还是能长出来的……”

    “公主?”

    医队解释道:“是主公。”

    女子抿了抿干裂的唇,因为胆怯和恐惧一度压过伤口的疼,她现在才发现自己确实感觉不到右腿了。想起昏迷前的混乱,她欣喜道:“兵老爷的意思是贼子被击退了?”

    主公,应该是指将军了。

    这个消息让她长长松了口气。

    下意识忽略自己获救的可能性。

    仔细计较,她获救的可能性极低。说得好听一些,她是军中豢养的伶人,主要任务就是在庆功宴上给兵将献舞乐,说得难听一些就是个妓。不过她比其他女子好运一些。

    因为她娘给她一张还算出众的容貌,搁穷乡僻壤更是能被称之为“绝色”的存在。这点让她不用像其他人一样每日应付十几个杂兵,只需要伺候好少数几个将领,或许他们中的哪个愿意将她带回家,或者将她赏赐给谁当小妾,她难熬的日子就算熬到头了。

    不过,最大可能还是哪天染病身亡,或是哪天年老色衰被厌弃,伺候的男人地位一点点往下降,最后沦落到伺候杂兵的小屋子……

    她已经不新鲜了,最有利的佐证就是将军大半年没找她。万幸,将军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记着她这个人,让她招待好王庭使者。

    跟着,她蓦地面色煞白。

    想起自己失了条右腿。

    将军会念着自己这些年的好,放她自由身?还是嫌弃她残缺,将她丢给那些杂兵?

    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她吓得浑身颤抖。

    陷入恐惧中的她没注意到医队两人略显僵硬古怪的表情,医队笑道:“啊,是,已经击退。女君安心养伤即可,有不适直接说。”

    女人乖巧点头。

    不似其他残疾伤患醒来大吵大闹。

    她安静配合的模样甚至称得上卑微,饿了不说,渴了不说,连内急也是憋到昏迷惊动医队。医兵见怪不怪,麻利收拾换上干净褥子。一天过去,状态不仅没好转还恶化。

    白日的医队依旧慈祥:“女君不良于行,若有三急可寻医兵帮忙,不用担心的。”

    女人小声问她:“……还是在做梦吗?”

    医队答道:“这不是梦。”

    刚醒来的惶恐散去,女人恢复几分理智,发现哪里都不对劲。最大的不对劲不是宝贵药材用在自己这个废人身上,也不是身边病床躺着陌生人,而是医队对自己的称呼。

    她居然喊自己为女君?

    发现这个破绽,更多破绽呼之欲出。

    营帐内的伤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残疾居多,瞧着像是庶民而非兵士。即便是军中兵士,这种程度的伤残也早早被清理掉了。救回一个残废的成本远远高于杀死残废。

    她在军中也待了有两三年了。

    自然清楚这里头的残酷。

    营帐内为何会躺着这么多残疾庶民?

    她了解的那些驻兵军士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她不敢打听,便只能将疑惑憋心中。

    除非——

    “贼子真被击退了?”

    医队委婉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若败者即为贼寇……贼寇确实被击退了。”

    女子:“……”

    她猝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使者施展狠毒的缓兵之计,先刻意鼓动驱逐难民,引发大规模踩踏,又命令投石车破坏城内建筑,这些都给沈棠带来极大困扰。一天清算下来,庶人伤亡远超预期。

    “那个死太监抓到了没有?”

    不当众凌迟都不足以平复她怒火。

    奈何此人跑得快,派出的斥候一无所获。

    “谁手快杀的?”

    就在沈棠咬牙切齿的时候,外头传来消息说使者尸体被找到了。拿无辜平民当挡箭牌实在恶心。沈棠打仗多年,还没这么厌恶一个人,厌恶程度甚至超过了当年的黄烈。

    “额,从武气残留来看,是主公杀的。”

    “……我杀的?”

    沈棠怒火戛然而止。

    又问:“我什么时候杀的他?”

    沈棠一把拽开蒙在尸体上的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满是尸斑的尸体,脑袋状态凄惨,除了扑鼻尸臭还有点焦臭。她仔细回想三秒,隐约想起路上是顺手杀了个拦路的。

    她不确定问:“真的是他?”

    “找人认过,那阉宦那日确实穿着这一身,为验明正身还查了他下边儿,是他。”

    沈棠揣着袖子,皱眉瞥了一眼尸体。

    “怎么找到人的?”

    斥候将战场掘地三尺都没找到人。

    顾德道:“统一焚尸的时候。”

    打仗会造成大量尸体。

    尸体不处理好容易引发疫病。

    其他军阀文明些会找个地方挖坑埋了,野蛮些的直接往河里抛尸喂鱼,让河中生物帮忙处理尸体,再野蛮一些将尸体丢水里涮干净,开膛破腹处理一下,制成人脯当做军粮充饥。他的主公,手段最为残酷狠辣,直接将尸体集中焚烧——这点也是最受外界诟病的,拦下不少有识之士前来投奔。顾德也有心劝谏,却被告知康国十几年都这么干。

    得,这还劝什么?

    康国班底十几年没劝动,自己能有啥用?

    转念一想,这或许跟北地野蛮风气有关。

    只要是敌人就得尸骨无存!

    在这个贫农一身破衣裳都能典当几枚铜钱的年代,再破的衣服也有价值,俭朴持家的军阀自然不会允许尸体穿着衣裳被抛尸/被埋/被送进焚场。负责处理这些尸体的兵士扒衣服,扒着扒着发现其中有一具尸体很是特殊。

    下边儿有切割后的丑陋伤痕。

    【咋还是个阉人?】

    有人凑上来好奇瞧了眼:【阉人?阉人就阉人,那点儿东西烧起来也没多少油。】

    【这身体瞧着倒是挺好的。】

    瞧瞧,这健硕有力的胳膊腿,自己肚子上的肌肉都没这个阉人摸着清晰!真嫉妒!

    二人对话凑巧被人听到。

    于是手忙脚乱将尸体从火中抢了出来。

    验明正身,立马给沈棠送来了。

    “……难怪呢,闻着还有一股肉烧着的焦臭……”沈棠盯着尸体,恨不得对方活了再丢去凌迟一番,“这具尸体……别烧了,浪费我柴火。打包一下快递给启国王室。”

    说完,沈棠又补充一句。

    “顺便,再发一封檄文。”

    打仗不仅拼拳头,还拼垃圾话。

    沈棠非得让世人都了解一下启国的无耻!

    “……虽说乱世君主视庶民为草芥的数不胜数,但真正敢摆在明面上说的不多。”某种程度上,启国这位使者也算是开创先河了。

    外界都知道“夏侯梨”攻打一地都要耗费时间修整拾掇,启国使者就抓住这点,在大势已去的时候下令破坏建筑、引发暴动,破坏越严重,夏侯梨被绊住脚的时间越长。

    给启国王室争取喘息时间也越长。

    这么做,让启国其他地区平民怎么想?

    檄文一出,启国在民间怕是要人心尽失。

    使者算盘打错了,沈棠这次没停留。

    隔天就下令拔营起寨。

    三军先行,后勤各营缓慢跟上。

    其中,伤兵营也不例外。

    伤情轻的庶民已出营归家,伤情比较重的都带着,跟着伤兵营一起行军前进。倒不是不能留下,而是本地医疗条件太差,留下来就是个死。随军虽有颠簸,至少死不了。

    这个安排让女人悬吊的心落回原处。

    随军她熟悉,被留下才真要九死一生。

    “陈医队……”

    她紧张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唇。

    伤兵营迁就营中伤患,白日行军,日落时分原地休整。休整阶段,伤患可以休息,医队医兵却不能阖眼。女人伤势恢复情况尚可,总算能跟上面交差:“女君有事儿?”

    女人憋红了脸,不知该从何开口。

    她想留在军中,但不想伺候那些杂兵,便想让熟人给牵线搭桥。医队看着挺有气场,应该也是大人物?或许认识一些地位不低的?

    “……我没处可去,想找个营生……”

    医队秒懂:“女君擅长什么?”

    女人被医队直白的问题弄得更加窘迫,她低头看着自己仅剩的一条腿,张了张口,差点儿要掩面啜泣:“……以前是能的,如今是不能了……但我,尚有几分姿色……”

    医队也看她的腿:“乐营人满了。”

    女人咬着下唇,手指抓紧了衣摆。

    医队:“女君嗓音胜似黄鹂,谈吐清晰,想来唱的多半也是达官显贵喜爱的文雅调子,跟军中兵士喜欢的舞乐可不同……大家伙儿……更喜乡野村人那般兴起而歌……”

    舞蹈也是那种大开大合的粗犷步子。

    这位女君应该适应不来。

    “乐营是满了,但女君不怕吃苦又擅针线活儿的话,制衣营倒是不错去处。冬日兵士缺衣裳,又赶上增兵,制衣营早就忙不开了,近日缺人缺得紧。”医队是个心软的,见对方窘迫便主动递上台阶。制衣营的兵士大多时候坐着干活,需要跑动的场合也少。

    在女君右腿恢复前,可以去那里。

    “制衣营?”

    军中有这么一个地方吗?

    “真的可以去做衣服而不是脱衣服?”

    女人一个不慎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医队:“……”

    她脸上慈祥笑容逐渐收敛,眼底流淌的眸光让女人生出几分畏惧。就在这时,医队轻抚女人的鬓发,认真道:“在这里,没有人能让你将穿着的衣裳脱下来,没有人。”

    “万一呢?”

    “谁提,杀了谁。”

    女人被医队话中的杀意吓得牙齿发颤,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我怎么杀?”

    “你不杀,军法杀。”

    |ω`)

    完了完了完了,习惯半夜更新之后就养成坏习惯了。

    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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