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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泥潭

    大顺四年十月,定远军使王遇统率大军出武关,行走在邓州大地上。

    别看武关就在邓州西面,抬抬脚就到了,事实上他们先从均州北上,到商州领取了一应物事,然后东出。

    商州,毕竟是他们理论上的驻地,是大本营。

    离开商州也是不得已,四处就粮嘛,不寒碜。粮食运输要成本,那还不如抬抬脚,自己走路。

    昔年昭义五州,泽潞二州“全居山地,地贫民瘠,积谷全无”,昭义节度使三天两头带着军队跑去邢州就粮,还不是因为粮食运输成本高。

    定远军一年到头在均州待的时间,估计比商州长得多,因为均州地处水运要冲。

    但就军士们本心而言,这两州都不喜欢,因为没有他们的家人。

    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家了,打个锤子仗!

    “打完这仗就可以回去休整了。”

    “到穰县,有酒肉。”

    “金州李帅运绢两万匹,诸位都有份。”

    有骑卒策马奔驰于行军队列两侧,不断来回巡讲,嗓子都喊哑了。

    军士们听了,士气有所恢复。

    “一帮兔崽子,非得听到酒肉赏赐才来劲。”王遇站在路边,笑骂道。

    他站在位置很好,位于高处,可俯瞰整条驿道。

    路上车马如龙,烟尘漫天。商旅行人被挤到一边,目光不敢与这些武夫接触。

    武夫后面还有大群夫子,由商州刺史成汭征发,约两万人,随军听差。

    进入邓州后,商州夫子还不能回去,要继续随军一段时间,直到邓州方面征发的三万夫子到位为止。

    邵树德的军令已传至山南。

    王遇仍记得匆忙赶至唐州比阳县议事的那天。朔方幕府随军要籍裴远当着唐邓随节度使折宗本、昭信军节度使李延龄、忠义军节度使赵匡凝、武关防御使王遇四人的面,宣读牒文。

    折宗本当场领命,就地组建唐州行营,他本人为都指挥使。

    折宗本领会了邵树德的意图,“声势要大”,于是决意分三路出兵。

    威胜军两万人为中路,攻汝州。

    定远军八千人为西路,亦攻汝州。

    随州刺史赵匡璘率三千人北上申、蔡,为东路军。

    至于忠义军赵匡凝部,在围城数月之后,终于攻占了复州城,军队伤亡较大,这次就放过他们了。

    当然他们也是有作用的。

    武昌军节度使杜洪,以前是阴附全忠,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他就是朱全忠的走狗。赵匡凝打复州,本身就牵制了杜洪兵力,以一子兑一子,并不亏。

    三路大军,步骑三万余人,虽说战斗力参差不齐,但声势绝对搞起来了。

    “今晚赶到内乡县。”王遇下了山坡,策马向前。

    内乡(今县)是邓州属县,去武关约三百五十里,乃战国商於(wū)之地,城外有商於驿,罗隐曾有“曾伴隋侯醉此中”之诗。

    内乡东南沿湍水行五十里可至临湍县,大军将在此停驻,等待夫子聚集,随后北上向城。

    既往向城而去,那就是走鲁阳关、三鸦路了,这路可不好走,楚国曾经修过楚长城,可见地势之险要。

    不过在折宗本眼里,大概无论是定远军还是随州军,都属于偏师,只有他的威胜军才是主力。

    王遇隐隐能够想明白这个道理,对此他只有一个评价:老头狂妄!

    十月十五日,定远军抵达了临湍县,征发自穰、内乡、临湍三县的夫子、工匠亦先后抵达。

    十八日,骑军一千人护送粮草先行北上。

    二十日,王遇亲在临湍驿誓师,西路军主力,北上了!

    ……

    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南阳三路出师,最先打的不是兵力最雄厚的折宗本部,也不是牛逼哄哄的王遇部,而是小透明赵匡璘的随州兵。

    随州本有外镇军,但小江口之战葬送得差不多了,如今以州县兵为主。

    赵匡璘为了重建随州的军事力量,可真是煞费苦心了。不但从严治军,还把一帮四十岁左右早就回家享福的老蔡兵给喊了回来,许以重赏,让他们充任各级骨干,再带一程。

    三千州县兵,可能还夹杂了不少临时征召的乡勇,不张旗鼓,一路东行,突袭抢占了兵力稀少的平靖关。

    平靖关,在大溃山上,因山为隘,不营濠湟,故名平靖。关北有大小石门,开山为道,以通往来。关北有泉水流入申州(今信阳),即浉水(今浉河),沿此河走九十里可至申州理所义阳县。

    夺占平靖关后,立刻将配合他们行动的豹骑都一千具装甲骑给放了进来。

    过了桐柏山脉后,地势慢慢变得平缓,虽说仍处于丘陵岗地区,并不算利于骑兵发挥的地形,但仔细挑选战场的话,总有用武之地的。

    “王将军,此番北行,到底是何方略?”在浉水畔休息的时候,赵匡璘问道。

    “是何方略,还用我教你?”王崇瞄了他一眼,道:“去抓人啊!难不成你还想攻城?”

    “你——”赵匡璘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

    夏军这些将领,一个个桀骜得很。王崇这人平时也不像不会说话的样子,可怎么到了这里就鼻孔朝天了呢?

    “杜洪、赵匡凝战于复州,旷日持久,武昌镇主力尽数集于鄂岳间。然申、光二州早年为淮西镇属州,以蔡人为主,其人也多亲近全忠,杜洪怕是调不大动。”赵匡璘决定不和王崇一般见识,很快忘了方才的不快,侃侃而谈:“申州主力多半还在,我军新集,战力羸——稍有不足,不可力敌,只可智取。”

    “这还算像点样。”王崇懒洋洋地靠在了一棵树上,道:“方才赵使君问我方略,我还是那句话,去抓人啊!”

    “抓……抓人?”赵匡璘似有所悟,但他还想再确认下。

    “去抓申州百姓!老本行都丢了?当年秦宗权怎么玩的?”王崇无奈道。

    秦宗权每至一地,便裹挟丁壮入军,杀老弱充食,如滚雪球般壮大。十几万勇悍的蔡人亡命徒压过去,便是朱全忠也害怕,不得不向二朱求救。

    “这样势必造成大量死伤,数百里无人烟,百万人亡散。”赵匡璘也是老蔡贼了,但他现在上岸了,不想再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更何况,不一定打得过乡勇啊,这是最让他感到羞耻的事情。

    “不是这种抓。随州不是缺人种地么?抓点申州百姓回去,多大个事。放心去抓,申兵若来,便与他们战。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豹骑都前来的消息,应还无人知道,我先躲起来。”王崇说道:“申、光二州,和他们的大帅杜洪一样,甘心当朱全忠的走狗,这次便让他们吃个教训。”

    赵匡璘顿时明悟。

    这就是夏军中非常流行的钓鱼战术吧?这个战术一大要求就是埋伏部队的机动能力要强,最好是骑马步兵。如果没有的话,骑兵也可以。

    “有没有可能趁机夺下申州?”赵匡璘突然问道。

    申州向北行三十七里至淮水,河对岸就是蔡州地界。渡河后,取道真阳县(今正阳北),凡二百七十里可至蔡州理所汝阳县。

    自从平灭秦宗权后,蔡州便迎来了难得的平静,百姓休养生息,安居乐业。朱全忠治理地方的本事也不错,赋税很轻,这些年地方上已经缓了过来。虽然人烟还是不够稠密,但恢复的势头非常明显。

    这个时候给他来一下,朱全忠会怎样?

    “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兵少,不可大意。”一说到打仗,王崇的态度陡然一变,道:“若真能拿下申州,那我可要建议折帅改变主攻方向了。王遇走鲁阳关、三鸦道,折帅走方城关、宛叶走廊,两条路都地势艰险。咱们过的桐柏山脉,本也很险,可只要夺了申州,便可与汴贼隔淮水对峙,他得多急?”

    确实,诱惑非常不小,但后果也非常严重,有可能会遭到汴军主力围攻,但这不就是此番出兵的目的么?

    蔡州那地方,可没那么多恼人的大山。

    王崇一路行来,河南府的山见识了,金商四州的山见识了,桐柏山脉也见识了,到处是无情无尽的山地,到处是雄关险隘,都快吐了。

    就是不知道蔡州适不适合具装甲骑的突击。听闻那边河流纵横,泥土松软,只适合轻骑兵。

    当然或许王崇多虑了。

    蔡州在后世确实是个烂泥塘,水系、沼泽众多,但此时黄河还未被北宋玩崩,河水还没能泛滥到淮河流域,虽然确实水网密布,但真算不得烂泥塘。

    豹骑都面临的处境,可比金国铁浮屠强多了,人家一进淮蔡地区,才发现真的是天坑,比江南还要烂泥塘,骑兵优势完全无从发挥,最后发生了喜闻乐见的事情。

    “去抓人,咱们夫子都没有,顺便弄点粮食。”王崇下定了决心,吩咐道:“我这么多马,胃口大着呢,先征粮抓人,快。”

    “遵命。”赵匡璘应道。

    转念一想,似乎哪里不对。

    我是随州刺史,我才是这一路主将。豹骑都是助拳的客军,怎么搞成这样了?

    不过他也懒得管了。

    三千人马,五百留在了平靖关,五百人扎营留守。赵匡璘带着两千步卒,兴冲冲地沿着浉水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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