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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内宅议事

    明代建筑,垂花门后即为内宅,内宅是主人家中女眷居住之地,莫说是客人,就是护院都不能擅入,一般只有自家男丁跟女客可以进入,其余客人多看一眼都是失礼。

    李昰也没想到,第一见面便被严嵩拉进了严家内宅,足可见严嵩重视。

    这也是李昰头一次亲眼见到这个时代的腐朽生活。

    穿堂过廊,假山池塘,目不暇接,三人走了好一会,这才走进一间饭厅。

    之前早就有仆人快步跑回来报过信,因此饭厅里已经开始上菜了。

    还没等两人落座,便有一个刚刚及笄的清丽少女端着一壶酒走了过来,少女头戴簪花,皮肤白皙,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贵气,一眼便看得出不似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女儿。

    之前还只是怀疑,现在见到严蕤跟严嵩爷孙俩,李昰已经坚定了心中猜想,严老夫人怀着严世蕃时,大抵是吃错了什么东西,不然严世蕃断不至于长成这个模样……

    清丽少女见到李昰、何泌昌微微欠身行了个万福礼。

    严嵩也介绍道:“这是庆儿家幺女,小字蕤儿。”

    庆儿是严世蕃的乳名,严蕤也就是严世蕃的女儿,今天何泌昌已经算了一整天亲戚关系,听到这句话,再次触发攀亲机制。

    “是表妹吧?在下何泌昌……”

    不待何泌昌说完,严嵩便笑盈盈的摆摆手,道:“老夫看你跟明理投缘,不必再论这些远亲,你们直接以兄妹相称便是!”

    严嵩用食指轻点了两下餐桌。

    何泌昌的大脑明显进入宕机状态。

    此时严蕤浅浅一笑,将酒壶置入热水盆中。

    “蕤儿为二位兄长温酒。”

    待热好酒后,便退出饭厅,出门时对留侍饭厅的婢女柔声吩咐道:“我就在隔壁,待会要温酒就来唤我。”

    “喏。”

    严蕤离开饭厅之后,严嵩肃然起来,从袖中抽出了那张纸条摆在了餐桌上。

    “用修,明理,你们都不是外人,这个条子,你们怎么看?”

    两人都在大理寺供职,大理寺又是三法司之一,现在嘉靖还愿意给他条子,说明两人在严世蕃的案子上出了不少力。

    “至今思项羽,不必过江东?”何泌昌轻声嘟囔一遍,疑惑道:“姨公,这条子写错了吧?侄孙记得易安居士原词是‘不肯过江东’啊。”

    这并不是嘉靖爱逛灯会,主要是可以最大程度的推卸责任,一旦下面做错了事,他就可以将所有责任归咎于内阁会错了纸条的意。

    而这张纸条,也并不是正式的圣旨。

    揣摩圣意,是本朝内阁最基本的生存技能。

    严嵩闻言,顿感失落,眼神暗淡了不少,何泌昌这么想,已经说明他不适合在本朝混了,只能等新君嗣位。

    “君父天质英断,睿识绝人,这个‘不必过江东’是有意为之的,明理,你怎么看?”作为谜语人的嘉靖,本就爱用纸条下旨。

    严嵩将目光看向李昰。

    这才发现李昰的眼神已经有些发直了。

    “明理?”

    严嵩又叫了几声,李昰这才回过神来。

    “严阁老,恕下官失态。”

    见到李昰这个样子,严嵩来了兴致,他感觉李昰好像看出些门道来了。

    “这张条子,你怎么看?”严嵩又追问了一遍。

    这张纸条在后世被评为影响人类历史进程的全球百大文物之一,光全球巡展就巡了二十年。

    为了见这张纸条,他暑假跟老师坐高铁跑了上千公里排了三天队才在京师博物馆里见到。

    直到这张纸条躺在李昰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究竟多没出息,他现在心里最大的冲动竟然是抢了这张纸条跑路……

    见李昰还不说话,何泌昌疑惑道:“明理,这还没喝呢,你怎么就醉了?”

    “姨公,要不等探视的时候,将这条子带给叔父看一眼吧。”

    何泌昌这是在替李昰圆场。

    “楚项羽是秦人……”

    就在严嵩也准备放弃时,李昰突然开口。

    听到这句话,严嵩明显愣了一下。

    何泌昌看向李昰的眼神愈发异样,这怎么看着不太正常呢?

    “明理……你没事吧?”

    “让他继续说!”严嵩斩钉截铁道。

    “易安居士是宋人。”

    “这张纸条的前半句,说的是自秦至宋!”

    何泌昌将信将疑的看向李昰。

    “啥玩意儿自秦至宋?下半句又是啥意思?”

    穿越前在博物馆中见到的一篇篇介绍词逐渐在李昰脑海中清晰起来。

    “不必过江东,说的不是兵败南渡,而是自江南北渡!”

    “自秦至宋,说的是我大明的两税法!”

    何泌昌瞠目结舌的看向李昰。

    “两税法,不是前唐德宗时才有的吗?”

    “因为重点不在前半,而在后半句的‘不必过江东’上。”李昰摇了摇头,继续道:“两税法、租庸调、黔首自实田、相地而衰征、初税亩,征的都是什么东西?”

    “粮食布匹绸缎啊!”何泌昌脱口而出。

    大明自开国以来便沿用两税法,朝廷每年的秋粮夏赋交什么,他这个小地主再清楚不过了。

    自秦至宋,上千年来,不管税法如何变,但征收对象始终是实物,是粮食、布匹、绸缎这些东西。

    “连起来呢?”李昰又道。

    何泌昌眉头微蹙,喃喃道:“君父羡慕自秦至宋税赋,不必北渡?”

    “是不必在江南北渡至九边!”李昰语气坚定的补充道。

    脑海中一个在课本上不起眼但时常躺在醒目位置的词汇,此刻正在用尽全力向李昰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经济重心南移。

    自秦至唐,天下膏田腴土,尽在江北,故此不必北渡。

    及至唐末两宋,江北日衰,但随后的赵宋却逐渐龟缩到了江南。

    准确的说,前元才是第一个面临这个问题的封建王朝。

    因此乃筑大运河以调度南北,但大运河修好没几年,便有石人挑动黄河天下反。

    元人北遁了,但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大明开国之初,国力鼎盛,这个矛盾还不尖锐。

    以成化朝为例,天下各州府每岁启运一千二百万石粮,才能有四百万石漕粮入国库,即便是走海运,也至少需要在启运八百万石粮,才能将这四百万石粮送进国库。

    及至南倭北虏的嘉靖朝,已经到了不治不行的地步了。

    “天子想让小阁老主持大明的变法!”

    李昰将博物馆的结词背诵出来。

    只一刹那,严嵩原本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道锥入囊中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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