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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汉人本份

    「我化名塔卜利暗中潜伏旗营,本已顺利取得驻防旗营都统哈善信任,哪料无意被降人韩富贵发现破绽导致身份暴露,无奈之下只得绕道返台,厄斯计划半途而废,请都事大人恕罪。」

    见徐文宏与卢泽都关心自己安危,徐国难心中感动,当下把潜伏漳州实施厄斯计划前后经历讲述了一遍,他在老爹与上司面前自然不会隐瞒,虽然隐去许多惊险情节,还是有声有色精彩纷呈,听得徐文宏卢泽惊心动魄神摇目夺,刘雅萍俞依偌心惊肉跳泪花闪烁,惟有田妈年老耳聋听不清说些啥子,依旧咧着没牙嘴巴,兴高采烈偎在灶下烧柴火,红映映照得枯橘老脸泛出光彩。

    听哈善带着旗兵闯进灵堂当众开棺验裳,徐文宏想起昔年受天地会总舵主陈永华嘱托,暗中护送施琅逃离厦门,哪料如今却成为生死对头,目光闪烁唏嘘不已。

    又听永仇和尚假扮大内侍卫易容刺杀施琅,功败垂成中枪身亡,遗骨最终被徐国难盗回立塔安葬南少林寺,徐文宏想起昔年交情,眼角不自禁有些湿润。

    徐文宏与永仇和尚交往多年,知道他是慷慨激昂舍身为国的热血好汉,为了反清复明整日奔波忙碌,明知家人已经追随国姓父移居东宁府,却始终不肯渡海相见,怕的就是儿女情长难舍分离,想不到最终还是丧身仇敌施琅枪下,不由地感慨万分。

    定国公徐文达剃度出家成为南少林寺方丈,神道高手永嗔大师收自己为徒涉及隐私,徐国难没有当众述说,海外锦衣密探牵涉甚广,徐国难暗下决心设法收服以为己用,担心卢泽知晓也会生出异样心思,更是闭口不提。

    卢泽听得极是认真,不时插口询问,听到徐国难化名塔卜利隐身旗营,暗中挑拨哈善与施琅争夺修来馆,引发***汉女干彼此狗咬狗,忍不住拍掌赞道:「元嘉这一招驱狼吞虎使得极妙,旗人自诩身份高贵,从来都是瞧汉人不起,哪能容忍假旗人施琅恶狗抢食对主子无礼,争斗吃亏必定更加猜忌愤恨。旗兵大爷顾问指导福建水师,外行指导内行只会瞎捣乱,施琅对那帮太上皇打不得赶不走,只能老老实实当成祖宗殷勤供奉,日后打起仗来有得头疼。」

    顿了一顿叹道:「可惜元嘉身份暴露不得不紧急返回,否则在哈善面前挑拨些离间言语,再让漳州站特工到处散播施琅阴谋平台之后自立台湾王流言,说不定***皇帝便会对施琅生出疑心,下旨拿了女干贼施琅,厄斯计划大获成功。」

    言语之中微现失望,显以没有写好厄斯计划下半篇文章为憾。

    施琅与国姓爷有屠家血仇,绰号海霹雳精通海战,在卢泽眼里比福建总督姚启圣更加难以对付,如果能够实施厄斯计划设法除去,明郑江山就能稳若泰山,再也不惧***派遣水师进攻。

    听从不轻易开口称赞的卢泽当面夸奖徐国难,徐文宏眼中现出喜色,嘴里却谦虚道:「国难这小子哪有汉兴兄说的那么厉害。他易容化装隐身旗营,好不容易取得***信任,本该处处谨慎以免暴露,却在叛逆面前不小心露出破绽,若不是老爹当年留下恩德,说不定现在已被拿捕蹲在侦缉处监狱吃牢饭,哪能在汉兴兄面前夸嘴卖弄。」

    卢泽摇头嗤道:「老哥出身锦衣卫,侦缉刺探自是内行,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谁能料到居然有贼子可以从说话声音辨出元嘉本来面目。不过这样也好,近些时日台湾流言四起老鼠猖獗,察言司事务繁重人手紧缺,元嘉从漳洲秘密返回,正可以大显身手,捕捉那些满台湾乱窜的***老鼠。」

    见卢泽三句不离老本行,徐文宏微叹口气,忍不住道:「俗话说的好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弟既已因病致仕卸了都事职司,就该学老哥悠游林下逍遥自在,何苦再为察言司多操闲心。况且老弟忠心国事苦心筹谋,想方设法捕捉到处乱窜的***老

    鼠,冯都事知道后未必高兴,说不定反会怪老弟多管闲事,没来由给自己招灾惹祸。」

    此言一出,卢泽与徐国难都是面色微变,黯然不语。

    院落中只听到鸟雀啾鸣,鸡鸭啄食,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氛围着实有些尴尬。

    卢泽沉默良久,勉强笑道:「守义兄说得是,卢泽既已致仕,就不该多嘴多舌,替旁人操心——」

    徐文宏话刚出唇即感后悔,卢泽操心国事忠心耿耿,屡次上书劝谏权女干冯锡范励精图治一致对外,岂是一纸致仕就能改变昔日脾性,何况自己表面悠游林下百事不管,暗中不也在留心朝政,忧心国事。

    听卢泽语气有些消沉,徐文宏忙微笑道:「汉兴兄不要误会。孟子有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如今权女干当道群小猖獗,汉兴兄既已致仕就要善保有用之身,留待将来朝政清明再申报国之志。」

    卢泽默然不语,面色阴沉更加黯然。

    徐国难对卢泽心思心知肚明,有些不满地横了眼老爹,插口道:「爹说得不对。亭林先生有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咱们都是堂堂炎黄子孙,总要做到位卑未敢忘国忧,怎能斤斤计较个人得失,不为反满兴汉光复华夏尽心竭力。卢大人虽已致仕依旧忧心国事,丝毫不以个人荣辱为念,正是我辈楷模,爹需要多向卢大人学习,尽心尽力反满兴汉驱除鞑虏才是正经。」

    暗中向徐文宏霎了霎眼,举杯向卢泽敬茶,仰脖抢先一饮而尽。

    亭林先生是明末大儒顾炎武雅号,顾炎武祖籍南直隶昆山,自幼博览群书留心国事,个性耿介不尚空谈,参加科举考试屡试不中,清兵入关后组织江南义军反抗***,失败后隐居山林不再出仕,感慨天下兴亡抒发胸臆,著《日知录》中倡导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意思是保护国家不被倾覆是帝王将相和文武大臣的职责,保护天下苍生不被异族灭亡,炎黄子孙都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激励华夏儿女奋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陈永华在《复甫文集》中兹兹倡导反满兴汉光复华夏,与顾炎武志趣相投异曲同工,徐文宏早就看过《复甫文集》,自然明白徐国难话意,点头笑道:「国难说得不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不管朝廷诸公如何,你我都要尽到汉人本份,为国尽忠对得起炎黄子孙。」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徐国难亢声道,目现锐芒。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徐文宏放下茶杯,缓缓应道。

    「一切为了复兴华夏!」卢泽沉默良久,轻声应道。

    三人坐在天井听着啾啾雀鸣,心情复杂思绪万千,一时之间静了下来都没说话。

    俞依偌在厨房心不在焉切着春笋,竖起耳朵偷听院落三人交谈,听到惊险处不自禁心悸神摇,哎哟一声菜刀不小心切中手指,鲜血流淌滴落案板,俞依偌却是毫无痛觉,俏面惨白默不作声。

    刘雅萍急忙抢前夺下菜刀,见俞依偌俏面有些惨白,叹了口气低声道:「男人总要出去干事业,咱们女人好好在家相夫教子,其他的莫要想得太多。」

    俞依偌终于忍耐不住,扑进刘雅萍怀里哽咽道:「娘说得对极,只是我生怕国难——」

    咬紧唇皮不愿把晦气字说出口,晶莹泪水忍不住喷涌而出,顺着洁白面颊流成长线,滴落在刚刚切好的春笋上面。

    田妈拍了拍手从灶膛站起,咧开没牙嘴巴劝道:「依偌莫哭,国难与老爷都是难得的好人,老天爷瞧在眼里自会保佑,绝对不会出啥子事情。」

    俞依偌轻嗯一声,泪水依旧滚滚而下,生怕被徐国难听见,咬紧唇皮硬生生把哽咽吞进肚里。

    刘雅萍叹了口气,想要安慰却不知该如何出口,她与徐文宏认识时还是平埔社的族长之女,貌美如花爽朗大

    方,被誉为蕃人中的百铃花,无数族中少年都在背篓会投掷槟榔表达情意,然而还是一见钟情爱上了阴郁男徐文宏,轰轰烈烈倒追郎,生死相依无怨不悔。

    嫁入徐家后方才晓得特工妻子比寻常妇女更加难熬,徐文宏担任靖安处佥事,跟徐国难一样忙忙碌碌东奔西走,她整日宅家总是提心吊胆,生怕有一天察言司官员敲门送抚恤银两,那种苦守空房度日如年的心惊肉跳感觉,一心反满兴汉光复华夏的男人哪里懂得。

    只是——男人倘若整日宅家,大好河山又有谁去守卫?

    茫然目光顺着窗户望向檐角,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织着张细密蛛网,一只翅膀缠满蛛丝的苍蝇嗡嗡鸣叫,在蛛网中间拼命挣扎,想在蜘蛛利牙刺入身体前侥幸逃生,然而没等挣脱蛛网已被扑过来蜘蛛利齿咬着,慢慢失去了动静。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贵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也莫不如是。

    瞧着伏在苍蝇身上美滋滋享受可口食物的蜘蛛,刘雅萍微叹口气,紧紧搂住低声饮泣的俞依偌,也是禁不住澘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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