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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笑话

    被问者第一反应不是回答,而是立即回头看向赵明枝。

    不仅他一人,左近几乎所有人都跟着看来。

    那传令者循着众人方向转头,见得赵明枝形容,面上登时一惊,也来不及走近便滚下马背,匆匆膝行向前几步,方才叩首,一面口呼“殿下”,一面又行大礼。

    原来此人乃是随天子南下蔡州的内廷黄门,十分晓得这位公主不同寻常,更知当今圣上对长姐极为倚重,此刻见得赵明枝如此金枝玉叶,战况激烈之时,竟是还敢亲身立于城门之后,实在意料之外。

    他因害怕行错说错,索性把礼节做到极致,唯恐留下不好印象。

    赵明枝却没有功夫去想那许多,当即上前几步,急声询问道:“陛下何时来的?谁人护卫?杨中丞何在?几位枢密何在?”

    又问道:“除却此处城门,其余地方可有援兵?”

    那人头也不敢稍抬,只匍匐道:“好叫殿下知晓,陛下日前便做动身,杨中丞随驾北上,另有禁卫队、西军护卫左右,其余大臣、随行还在半路,但也一般随驾回京……”

    又道:“调兵之事,下官着实不知。”

    他虽是有问有答,话却说得含糊得很。

    听说赵弘果然来了,赵明枝且惊且慌且喜。

    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细问,安抚几句之后,着人领了传令官去寻守将并京都府衙。

    而随着这一行人进城,一城上下再无半分怀疑,虽是伤亡惨重,能有传令官越过狄兵来到城门下,已经说明阵中形势于晋军大好,可得知天子北归回京,那惨痛之下,又难免生出几分希冀来。

    果然,战场之上再无丝毫反复,狄人来得快,在此处围困多日,一朝势败,溃退得更快。

    赵明枝不在城头之上,自然看不清远处场景,只晓得喊杀声中,御辇越发向城门处行来,而狄兵的“乞”字将旗再未升起。

    她不愿离开,索性亲自出城帮着一同收拾城外战场。

    当今公主这般行事,自是看在城门无数军民眼中。

    打到此时,满城已经近乎家家上阵,因晓得此处城门有天子驾,又闻得狄兵退去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已是人人往此处汇聚。

    有禁军同护城军拦守,众人不能聚集城门,于是或寻高处,或挨着近处,更有机灵的早早盘算路径,先行去往城门向大内必经之道,挑那视线最好位置站着。

    想到一齐的聪明人自然不止一个,于是梁门大街至州西瓦子沿途很快聚满了攒动人群,只是老幼多,青壮少,连健壮些的妇人也不多见。

    人群之中气氛称不上热烈,但又有些微妙的激动。

    众人虽说一向不觉得那位小皇帝能力挽狂澜,但见今日狄兵竟然果真退去,只觉未必没有几分龙脉底蕴在其中,又想起前头赵明枝日日出城耕耘之事,总觉得有姐如此,天子同父同母,同根同种,再如何也不至于肖似先帝。

    今日之事,倒叫人忍不住生出妄想来:说不定给他瞎猫撞上死耗子,得一条生路。

    春夏之交,天气正是不冷不热,有人甚至还搬了小几子凳子在一旁坐着,一面晒太阳,一面说起了闲话,等着御驾进城。

    由京都府衙上下至于大内一片忙乱不提,足足又过了小半日时间,趁着天色尚亮,城门处摆开无数阵仗,更有吕贤章等人急忙换装前来。

    虽是极为仓促,如此时候,礼更不能废,于是赵明枝自领大内黄门、宫人,吕贤章领着城中剩余文武官员出城相迎。

    方才出城,赵明枝坐在马车当中,只闻得那硝烟味、血腥味、沙泥味,混着难以言喻臭味透窗而来。

    她探身去看,近处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但稍一远望,就能看到堆积成山尸首,另有无数碎石、烂矢、辎重等等置于后方。

    春夏时节,空气中本就带点雨润,城外烧了许久的火堆,又有无数火把,生生将气温推高,尸首、残骸暴露这许多时间,已然散发出难以言喻气味。

    一旁伺候的宫人见状,连忙走去角落香炉处点香,又有人挪到帘边,一副想要下帘,却半晌不敢动作的模样。

    赵明枝心思纷杂,先想到狄人退兵方向,也不知贼子欲往何处,晋军纵无余力追击,毕竟敌人如此兵势,也不能听之任之;又想战场情况如此,死伤难计,损失无算,不知如何收拾;三想弟弟今日地位,竟是亲身而来,千里奔波,长途跋涉,不晓得此时身体怎样,虽说非磨砺无以成器,但一个几岁小儿,又是病体虚弱,日夜见这满地尸首,怎的都称不上妥当;四又想当初裴雍领兵而去,今日情况,必定有他手笔在,只不晓得朝中又当如何看待……

    她顾着想事,虽觉臭味极重,只拿帕子掩了口鼻,倒是没有多去理会,更不知周围宫人自这一向,尤其近日守城后亲眼见她言行,威信比之从前更重许多。

    是以此时一众人想要上前放下窗帘,因见赵明枝外探出神,本要询问,又生怕打扰,只好个个站立一旁,忐忑不前。

    如此过了许久,等到赵明枝回过神来,才有人小心上前问道:“殿下,来得匆忙,车中只得云仙一味香,要不要把帘子下了,多少挡挡外头气味。”

    得了赵明枝首肯,诸人才敢动作。

    等到了御驾暂歇之处,只见仪仗远远便做摆开。

    赵明枝车行不如骑马快,前头众官早已到了,然则个个等在一旁站列成排,一齐看向当头吕贤章。

    后者先做上前,行礼之后请公主为先。

    赵明枝自然相让,道:“前廷与后宫各不相交,当以国事为先,参政不必如此。”

    她数次颔首示意,最后以手作引,众人仍是犹豫,甚至又分出几人过来相请、

    赵明枝推辞几次而不能,因恐耽误时辰,最后只得一并向前。

    将将行至地方,便见黄扇之下数排禁军护卫左右,当中一人端坐交椅之上,一身天子大礼服,头戴二十四梁通天冠,手中虽未执玉圭,但这般大品着装,足显庄重。

    隔着垂坠冕旒,又距离这样远,其实根本看不清天子面容,更不知其人表情、神色,但毕竟亲生姐弟,又是自己看着长大,赵明枝对他再了解不过,只看那微微晃动冕旒玉串,又见那一双暗暗缩在身后小手,虽被挡着见不到动作,却是不望而知,那手必定在后头抠着衣摆。

    赵明枝原地站着,把那焦急按捺,拿眼睛去打量赵弘如今身材,又猜测弟弟气色,只看着看着,余光扫到护卫一旁禁卫,只觉有些眼熟。

    她记性极好,虽与对方只一面之缘,但稍一回想,就记起了此人来历——原是自京兆府回京时候,裴雍身旁一员亲兵。

    此人既在,裴雍岂非就在左近?

    这般想着,赵明枝忍不住悄悄环视四面,只是看了又看,除却又找到几名自京兆府来的眼熟亲兵之外,并未见到半点裴雍影子。

    正疑惑间,前方文武官员已经开始按着指引上前行礼,又山呼万岁。

    赵明枝自是跟着行礼不提。

    等到此处迎接完毕,算着吉时,外头黄旗、黄扇开道,御辇终于在重重护卫之下,由外而内,慢慢驶入城门。

    赵明枝马车随行在后,还未靠近金明池,便见道路两旁、房前屋后,所有能够站立的地方,远远近近全是簇拥人群。

    有护卫拦着,诸人不能靠得太近,但无不踮起脚尖翘首而望。

    这一回御驾车辇外没有帘幕、精钢铁板隔阻,唯有天子头上所戴冕旒玉珠疏落垂坠,又因御辇极高,由下向上看去,只能见到云纹黑带黄底长袍,或因方向、角度,只叫人觉得威严庄重,全然无心关注其他。

    御驾一至,不知谁人起头,两边百姓纷纷山呼“万岁”,又由近而远,先是零零星星,逐渐成片,继而满街男女老少尽皆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赵明枝的车辇跟在后方,两耳听得四周高呼声,又看百姓动作,心中情绪,实在难以言表。

    ***

    仪仗逶迤而行,抵达大内早已过了戌时。

    赵弘虽不至于是孤身前来,但大批官员仍在后方,只有御史中丞杨廷等人跟随左右,是以并不着急召开大朝会,只在崇政殿中简单说了几句。

    众臣方才散去,他便大声叫道:“王署!王署!”

    赵弘口中叫着,也不等人上前便站起身来,快步往阶下跑。

    身上所着冕旒实在累赘,在眼前晃得令他心烦,赵弘才跑出几步就停了下来,单手将头顶冕板扯下,连回身也顾不得,反手把冕板往御座上一扔,足下仍旧不停,一边跑,一边张口还要说什么,只是见到左右侍立禁卫、宫人,思及自己身份,却又立时住嘴,再下台阶时脚步便放得慢了,竭力端着仪态转头往殿后快步走去。

    才一出殿,他便张目四望,只见王署就在殿后,正领着几个黄门唬不迭地朝着自己方向小跑而来,嘴里远远应声解释道:“陛下!下官……”

    赵弘面露喜色,急问道:“我……朕先前见得阿姐,她……”

    只他话才说到一半,眼角余光瞥见殿内不远处人群团聚,众星捧月,当中一人端坐。

    那人此时穿的什么,又是什么头饰打扮,赵弘一概无暇去看,只晓得那面庞眼熟又陌生,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阿姐。

    多日分离,虽左右都是禁卫宫人,又有许多文武官员,可在赵弘看来,自己同孤身一人也无甚区别,端的担惊受怕,惶惶然不可终日。

    此时见到赵明枝,他只迟疑了半息,眼圈便做一红,也再顾不得所谓天子当有的威严仪礼,足下步伐越来越快,到得后头,已是急得一路小跑起来。

    赵弘身小体瘦,穿着裘冕又并不十分合身,下边稍微有些拖曳,有两次险些踩到,却全然顾不得,只会嘴里喊着“阿姐”,奔着赵明枝而去。

    他跑起来不怎的轻盈,反而如同受伤小兽一般,颇有些跌跌撞撞的。

    赵明枝只怕弟弟受伤,急急迎了上去,矮身把人抱个满怀,又抬头看了眼王署。

    后者倒是醒目,立时领着一应侍从退出大殿。

    赵明枝被弟弟抱得极紧,不好起身,更不便蹲下,只得伏腰站着,很快腰腹处就湿了一片,浸透外衫,叫皮肤都同内衫粘粘在一处。

    她心中酸楚,先只抱着弟弟,一时眼眶也盈满泪水。

    随着殿门由外掩上,屋内便只剩姐弟二人相拥流泪。

    赵弘埋首半日,终于直起身子,左手攥着赵明枝衣摆不肯放,右手则是抹着眼睛,用手背擦蹭眼泪,又左右扫看,俨然一副做了错事模样,抽抽噎噎问道:“阿姐,我眼下还当着皇帝,是……是不是该要顾及身份,不能……不能当着旁人的面哭,叫、叫他们看我笑话……”

    赵明枝一怔,低头去看,只见弟弟脸儿小小的,比起在蔡州分别时双颊又陷进去一点,明明还是个垂髫幼童,说话、行事都是小大人模样,此时两眼发肿,眼泪还不住往下淌,仿佛流不尽的泉眼。

    可是已经哭成这样,他竟只有肩膀稍稍耸动,除却极轻微不能压住的抽泣,简直是毫无声息。

    弟弟这样的哭法,又做如此发问,偏生赵明枝欲要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若他只是“赵弘”,她自是千般安抚,因晓得弟弟性情、品性,便是任其纵性而为也绝不会有半点担忧。

    偏偏他此时再不单是“赵弘”。

    赵明枝实在难受,良久,只把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不怕……不打紧……”

    她一声才出,赵弘眼泪流得更厉害了,不独如此,本来还做压抑,抽泣几下之后,却是再忍不住,一时把头埋下,放声哇哇大哭起来,一面哭,一面呜呜喊叫“阿姐”、“姐姐”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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