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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如何

    知道了「京兆府」三个字,又记住了节度使裴雍名字之后,李太妃发现自己想要打听这个人,简直如同喝水一样简单——原来甚至不用去到宫外,只问几个小黄门,都了解不少情况。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李太妃便得知了京兆府同朝廷关系极差,原来十余年间,这西北之地几乎从来不受约束,甚至就在数年前,西军中还有人杀过朝廷派遣过去的转运副使。

    再比如那老节度曹莽原来是剪径出身,今日的节度使裴雍便是老曹莽从前手下,老贼带小贼,他如何又能干净?

    另又有那裴雍年纪不小,却仍无婚配,但外头又有小道消息,说是贼匪惯有一种习惯,喜欢去无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扮作良家子弟,扮作寻常人娶妻生子,是为原配,却绝不公开,以免连累妻小,而明面上则是另娶新人。

    所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贼匪对新妻自是不会有什么感情,至于同新妻生的子嗣,虽也是亲生,可要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弃而遁,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这样说法,李太妃倒是十分接受。

    她也是看过折子戏的,从前那刘皇叔逃遁时候连妻儿都不要,若非常山赵子龙,恐怕就要断后,这还是一国之君,更何况那等贼匪?

    所谓宁要讨饭娘,不要做官爹,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自己远在京城,尚且日日想着女儿,什么方法都使尽了,太上皇就在夏州,听闻好几位公主帝姬,乃至皇子都遭了难,他也从不管,前次张礼回来后,宫中便渐渐有了传言,说太上皇屋中又添了几位小皇子皇女……

    如此推断,那裴雍想来已经早早在异地娶亲生子,不过没有示人罢了。

    此人也是男子,男人自私薄凉,可一般都好色,赵明枝千般万般不好,那相貌真真是没得挑的,白送一个绝色美人与他,又是公主,面子里子都有了,难道他还会不肯?

    最最要紧的还有一桩,那便是不仅孙崇,朝野之间,几乎人人都认定那裴雍迟早都要回西北。

    而裴雍此时正在为其手下运作,据说要先送得力手下回京兆府,自己随后再走,只朝廷不肯。

    两府官人们怕他游鱼入海便做逃窜,死把着不放,不过这也挡不住多久了。

    此人立有那样大功,实在要走,谁人能留?

    难道还真的办个什么鸿门宴,把人斩杀了?

    须知这裴雍虽然传言跋扈,回京时间太短,确确实实也来不及做什么能被人拿来做文章事情,当真突然斩了,朝廷同天子威信何在?

    既如此,左右就都要回去,到时候天高皇帝远的,得个公主一道回去,还不是随他拿捏?

    等这赵明枝去了京兆府,再不能对京城事情啰啰嗦嗦,两府难道会不高兴?

    眼下狄人退了,京城想必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外头事情自有相公们做主,那赵明枝一走,皇帝赵弘又小,人事不通,世事不知的,宫中肯定能轮到自己做主,到时候她想住哪间宫殿,就住哪间宫殿,想吃什么东西,便吃什么东西。

    最好自家女儿早早回来,最好太上皇就不要回来。

    太上皇就好好留在夏州便是!也不是没可能——难道那赵弘肯叫他回来?

    李太妃心中盘啊算啊,因知这事情要是一次不成,将来再不可能成,难得的十分小心谨慎起来,一面打探各色情况,一面又暗暗筹划。

    ***

    李太妃午间才在三清观遇得道婆,人还没有回宫,才到未时一刻,赵明枝便收到了消息。

    她虽不晓得这一位太妃意图如何,但自古后宫只要跟所谓上师仙姑之流扯上关系的,除非只听讲经——如此,又有几个人乐意听——其余俱不会有什么好

    结果。

    但因一时暂无迹象,赵明枝自也不会不强压什么,只叫人两头盯着,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来,便撂开手去。

    她前一阵子高烧不止,卧床多日,也不晓得是否因此亏损身体,今次癸水来得奇怪,那血迟迟不下,小腹坠痛,叫人难受得几乎要在床上打滚。

    墨香忙去宣太医。

    赵明枝吃了药,虽缓解些许,仍旧难受,又兼此次量极大,一动便如泉涌,只得暂且卧床,又向前朝告了病。

    公主告病,大朝会不过礼仪性质,自然照旧要开,一时朝会结束,因那同平章事孙崇方才回京不久,少不得一众人再度聚在崇政殿把从前军政大事拿来一一分说。

    孙崇本就是个刚强性子,他一人留守蔡州,总是一言堂,此时虽然回来,仍旧习惯了先前做法,暂时难改,说话虽不至于咄咄逼人,却也听来甚冲。

    他一时就驻军、平叛事同枢密院几人争执,一时又因边境榷场、赈灾、赋税、徭役事质问政事堂几位。

    此处正在吵闹,赵弘连嘴都插不进去,只好一面听,一面记。

    孙崇此举,自然不是指望自己一回来便把从前事情全数推翻,也不想得罪人太多,点数完毕,正要偃旗息鼓,不想外头那仪门官忽的进门通传,却说李太妃正在殿外。

    赵弘只觉得奇怪。

    须知李太妃一向不管朝中事情,当日百官本先请她垂帘,却不想此人又哭又闹,只不肯答应,当时就躲得远远的,此后从不踏足崇政、垂拱、紫宸几处君臣商议政事的宫殿。

    却不晓得今日为什么忽然转了性,居然跑了过来。

    他对那仪门官道:「娘娘要是没有什么着急事情,请她去偏殿坐一坐,朕这便过去。」

    仪门官出得殿去,不多时,却又再度进来,拜道:「太妃娘娘仍在殿外,因趁着今日诸位官人俱在,有话要说。」

    众官尽皆惊讶,不免左右相顾,有当真茫然的,却也有心中有数的。

    尤其张异等人,虽个个目不斜视,那心跳如何,唯有自己才知了。

    一时那李太妃进得殿来,赵弘少不得为其看座。

    李太妃推辞一句,复才坐下,当先扫过阶下两府官员,此时手心已经尽皆是汗,也不敢去看众人脸,只好转过头去,对着赵弘道:「妾身前些日子听说朝中要派使团去北朝,赎回太上皇及诸位皇子皇女,可是到了今日还没有消息,便来问问。」

    太妃问太上皇,自然是天经地义,天子如若不理,一个「孝」字压下来,便如山一般。

    赵弘道:「两府还在商议,孙平章方才回来,也问此事,想来不日就有人选。」

    李太妃闻言,眼泪立时掉了下来,一面试泪,一面又站起身来对一众官员行礼。

    诸人哪里料到她会有如此动作,纷纷侧身而让。

    李太妃道:「太上皇在北朝受苦,公主帝姬、皇子们也在北朝受苦,妾身日夜在宫中为他们诵经,也为相公们求平安,只盼能早日把人接回来才好!」

    这话一出,殿中无一个敢接话,只是人人眼观鼻,鼻观心,只恨不得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李太妃见无人接话,又见对面人人目不斜视,表情凝重,心中也打了个突,转头去看赵弘,后者年幼,还不能十分掩饰,果然脸色不太好看。

    她此时才猛地醒悟过来,忙又补道:「也盼陛下记得夏州尚有太上皇,并你诸位姐妹兄弟!」

    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简直如同当面骂赵弘不肯救人一样。

    因见殿中气氛愈发古怪,李太妃脚都有些打颤起来,只是想到女儿,又想到自己打听来的,从前宗骨来求娶公主时候,两府

    几乎个个赞同,少有不同意的,才又有了两分底气,又道:「另还有一桩,却是事关公主。」

    她方才说话,人人装傻,眼下一提公主,却是几乎满殿人立时就望了过来,便是一旁侍立的黄门、侍卫,都忍不住偷偷拿余光来窥视。

    一时之间,李太妃只觉得被十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不放,口舌皆干,连嘴唇都有点发痒。

    她咽了口口水,握着拳头壮胆,复才又道:「这事情本来不该是妾身来说,可是现在后宫里头没有几个人,殿下……殿下是为女子,她面皮又薄,不好……不好来说这样话——她现在这个年纪,已经、已经当要议亲了。」

    如此一番话,李太妃已经对镜说过不晓得多少回,方才在殿外等候时候,也在肚子里反复念叨过,然则真当众说出来时候,依旧颇有些磕磕绊绊。

    赵弘先还只是皱眉,听到最后一句时候,脸色更是大变,几乎是黑着脸道:「阿姐婚事,娘娘怎好在这里说……」

    如果此时有赵明枝同殿,李太妃或许还会多有几分畏惧,然而只有赵弘说话,她也不怎么生怯,反而把自家早准备好的话术搬了出来,道:「妾身往日听到不晓得哪位相公所说,皇家……天家没有小事,家中事情也是朝廷的事情。」

    又道:「陛下只有这一个胞姐,金尊玉贵的,她今日管了朝中后宫大事,整、整日忙个不停,要是不早点挑了驸马人选,任由这般拖拉下去,误了终身,才是真真不好了!」

    她话音一落,后头便有人接道:「而今朝中战事才休,人丁不兴,各州各县正要增人口,如此时候,如若殿下到了适嫁之龄,却又迟迟不招驸马,确实不太妥当……」

    此人就在人群之中,话音不高,李太妃听得这话锋甚好,竟还与国家大事扯上了关系,一面暗想果然能当官的脑子就是好使,怎的我就想不到这一点,一面抬头想要去辨认对方脸。

    然则那人被人群遮挡,一时竟看不太清。

    她只好隔空夸道:「这位官人说得很有道理!」转头又做一副认真模样看向赵弘,「陛下年少,不晓得女子易老,此事还要长辈操持,不然说不得就要耽误了公主终身。」

    赵弘只觉得李太妃来得莫名其妙,先前说接太上皇一众回京时候,虽然讨嫌,倒也能忍,而今居然插手公主婚事,他又如何能忍,不免大声道:「娘娘,朕再年少也是天子,难道要为长姐选婿招驸也不能么!」

    又道:「此事朕自己会想,娘娘且先回宫去罢!」

    李太妃尚未回话,那御史中丞杨廷听得此言,已经当即上前一步,道:「陛下与公主手足情深,必定会仔细招选,只是方才太妃娘娘有一句话说得甚有道理,天家无小事,公主又正垂帘之时,一举一动,莫不影响朝廷。」

    杨廷还在说话时候,立在下首的吕贤章那心已然在胸腔中狂跳。

    他方才听得李太妃说公主亲事,背后已是渗出了半身冷汗,头皮也直发麻,竭力深深吸了几口气,复才大步出列,道:「陛下,公主若要选婿招驸,人选必要斟酌,除却人品出身等项,还要比对此人背景行事,最好家门简单,以文才优先,免得将来有外戚干政之乱!」

    「参政此言差矣,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从前外戚生乱,其中最根本是宗亲先乱,以殿下品德,难道不能约束一族?岂非看小她了!」张异踏出一步,也应道,「狄贼才退,南北又有乱象,参政只叫公主挑选文才出众之人,若是给军中得知,又会如何作想?」

    张异武功出身,又在枢密院中,此刻自有资格来说这样话。

    吕贤章张口便反驳道:「从前多少故事,以史为鉴……」

    只他话未说完,张异已是冷声又道:「以史为鉴,从前多少

    故事都是文臣干政——难道前朝那些个只手遮天佞臣,便没有文人出身的?」

    语毕,他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却是忽然醒悟一般,先看一眼吕贤章,再道:「参政好似也未有妻室……」

    张异话说半句,才一副失言样子,后退一步,又束手回列。

    一时只剩吕贤章尴尬留在当地。

    他被张异把话点破,本来其实并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拿来防备裴雍罢了,此时仔细琢磨,却是自家都觉得自家不能算得上干净,此时哪里还敢装作无意——当真被做无意怎么办?

    可要是不先声明自家无意,一旦被人视为趋炎附势攀附之徒……

    正两难间,那张异已是转头看向身侧诸位枢密院官员,先一一点名,才又道:「为公主选驸,岂能以文武为限,诸位以为如何?」

    复又看向最右,彼处一人直身而立。

    他再度出声,大声问道:「节度,却不晓得节度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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